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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0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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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07

今日大抵是要出門,公子穿得格外講究,白裳上用金線繡著繁覆的紋樣,發冠則換成金玉冠,通身矜貴。

好看倒是更好看了,也讓人覺得比往日還不好接近。

她破天荒地起身見禮。

“公子好。”

公子稍頓了一頓。

“走吧。”

他的淡然從容讓程令雪反應過來自己這樣怪傻裏傻氣的。

她乖乖端回往日的清冷。

二人來到水榭,公子靜坐看花,手中的玉簫百無聊賴地轉,程令雪則一刻不停地盯著那雙手。

不覺間竟看得呆了。

身前傳來公子的淡語:“不是說不可以偷看麽?”

他怎麽知道她在偷偷看他?

程令雪不信他後腦勺會長著眼睛,她飛速扭頭看向別處。

公子只笑了一聲,微微側過身,目光仍在花草上,手裏玉簫卻已遞到程令雪身前:“用這個試一試。”

蕭光華瑩潤,雕工精細,一看就賠不起。但程令雪不忍掃興,小心接了過來,蕭管上還殘留著公子的溫度,讓她有種摸了他手的錯覺。

感覺……有一些別扭。

她趁公子看水,悄悄擦了擦。

隨後程令雪用感知劍法的方式轉蕭,可長指一轉,卻再次失手,她趁公子沒留意,飛速接起。

如此往覆,直到第五次時,公子頭也不回,不解地自語:“我不明白,習武之人不應該轉得更熟練麽?”

程令雪也不明白,公子分明沒看她,卻什麽都知道。

“您怎麽——”

話到一半,順著公子的視線,她看到如鏡水面上,清晰映著另一個她。公子後腦勺的確沒長眼睛。

他只是心眼多。

那他是不是也看到了她嫌棄擦手的動作?程令雪決定先發制人一本正經地信口胡謅:“屬下本以為是自己手上沾了露水容易打滑,接過蕭時,特地在袖擺上擦了擦手。現在才明白,屬下轉不好玉簫,是這簫太貴,屬下擔心把它摔壞,便笨手笨腳的。”

隨心所欲慣了,姬月恒一向沒有耐心聽別人說太多話。

但少年的反差格外有趣。

他聽得認真,待少年說完後指尖輕點扶手,溫聲道:“不必解釋,我沒有看到你擦手的動作。”

程令雪:“……”

不懂如何答,索性裝傻充楞。

公子指點又點了下,問起另一個問題:“比劍那日為何失態?”

程令雪現編道:“因為——屬下從前吃不飽穿不暖,沒穿過新衣裳,也沒用過這樣好的劍,怕弄壞了。”

公子點頭:“挺合理。”

剛松口氣,他又好奇道:“可我記得你馴馬時很利落。”

說了一個謊,就要再編一個謊。

程令雪絞盡腦汁,想了一個絕妙的答案:“屬下是護衛,護好主子才是最要緊的,其它的不重要。”

答完,她小心覷向公子。

公子頭也不回,只輕聲笑了:“說得不錯,放過你了。”

他仍看著水中人,頭也不回,只手往後一擡,攤開掌心。

難得默契,程令雪捧著簫要還給他,瞥見那手上有道淺傷。那夜公子拿匕首的確是要自殘止痛。

殘存的恐懼散去。

原來,他也不是樽無情無欲的觀音像。玉雕即便碎裂,也不會痛。

但人會痛。

這情緒只在程令雪腦中停駐須臾,她自身難保,若還憐憫這衣食無憂的貴公子,豈不是可笑?

.

這日公子果真出了門,但只是到前院見客。來了好些個人,都是替公子家中經營江南產業的掌櫃。

人走後,程令雪守在廊前,想象著公子轉著玉簫,用沒什麽情緒的語氣與掌櫃們琢磨著怎樣撈更多油水,卻因說話彎彎繞繞,讓人雲裏霧裏……

想想就怪荒謬又怪滑稽的。

“交給我,不覺得荒謬麽。”

聽到屋內傳來公子的聲音時,程令雪目光猛地一驚。

他是有讀心術麽?

室內,沈水香從五層博山爐中裊裊滲出。姬月恒坐在書案前,手執玉簫,蕭管末端停在賬簿上。

“他這又是什麽意思?”

亭松知道原因,夫人和大公子怕公子太閑會生出不必要的玩心。“大公子待公子如兄如父,真是用心良苦。如今夫人尋到了徹底解毒的法子,公子將來是要長命百歲,娶妻生子的,的確得早些替未來打算。”

“如兄如父,用心良苦。長命百歲、娶妻生子。”

幾句包含著美好寓意的話,從青年唇畔淌出,卻只剩譏誚。

“我怎麽會想要娶妻生子?”

姬月恒輕嗤。

玉簫在手中流暢旋過一圈。

“喚他來。”

.

屋內的對話被程令雪聽了個七七八八,之所以說七八,不是聽不清,而是聽不懂,公子說的“他”是誰?

無論是誰,別是她就好,這時候喚人進去,準沒好事。

正僥幸著,亭松喚她進去。

程令雪像被拎到在半空的花瓶,正飄飄然,捏著她的手一松。

啪嘰,她墜在地上。

墨靴遲疑地停在書案前。

姬月恒餘光瞟了一眼,眼皮半點不擡:“書看了麽。”

“回公子,看了。”程令雪看著檀木書案上白勝新雪的長指。

公子的手白皙幹凈,無論安在男子女子身上都會很好看。觸著手心的厚繭,她有些羨慕他。

公子用玉簫徐徐挑開一頁,頗有漫不經心的風流:“念賬簿吧。”

程令雪遲疑了,賬簿是要緊的東西,他輕易就讓她看?

公子見她在遲疑,淡聲問道:“你不敢麽,為何不敢。難不成,你認為自己不值得我信任。”

這話不能亂答,程令雪只得起賬簿,將諸多條目逐一念來。

公子手抵著額頭安靜聽著,本以為他真的在用心聽賬本,但念到第二本時,發覺他竟閉著眼。

這樣散漫,倘若身邊人真有異心,將賬簿上的某些數或公子身邊其他事透給旁人,他是否能察覺?

她停下許久,青年才動了下。

“是在偷懶麽。”

“……”

偷懶的究竟是誰啊,程令雪捏緊書頁,繼續往下念。

那幾本賬簿算是念完了。

公子沒什麽表示,也沒讓程令雪出去,只叫她在旁候著。

待他慢條斯理用過夕食,又慢條斯理到園中透氣,再慢條斯理地回來沐浴解乏,她總是熬到了戌時。

亭松替了程令雪。

“公子今日是在試探竹雪?”

可眾所周知,九公子體弱,從不接觸族中事務,因而就算竹雪是細作,十有八九也不是為了這個。

“若真是別人的眼睛,怎會輕易露出破綻?我不過是好心,給他送一陣東風。”姬月恒百無聊賴地望著窗外。

“對了,我身上有凈邪珠的事,可以找機會告訴他們了。”

亭松應了下來。

目光落在窗前竹枝,青年誘哄道:“無論是不是,可都要藏好了。”

別太快讓他看清。

也別太老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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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子對經商提不起興趣,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地看了半月賬。這半月程令雪每日都幫他念賬本。

半個月賬本念下來,他開始讓她做一些諸如寄送密信的事。

程令雪訝異於這些變化。

莫不是她經受住了賬簿的考驗,他開始慢慢信任她了?

但也來得太容易了。

看完最後一本賬冊,公子徹底沒了耐心,攜幾位護衛外出游玩。

這是泠州城不遠處的一處小鎮,山環水繞,景致極美。但吸引人的不止景致,而個流傳多年的故事。

“五十年前靈水鎮破寺中有個道一法師,年紀俊俏,年紀輕輕便佛法高深,據聞是佛子轉世哩!”老翁說得起勁,魚咬鉤都無心管。

輪椅上的公子聽得百無聊賴,反而專註地看著魚鉤。在他身側,俊秀少年拿著塊瓜面無表情地啃著。

“可惜——”

老翁煞有介事地頓住了發覺無人在意他的故事,難免有些失落。

程令雪咬了一口瓜,最終還是接了腔:“後來怎麽了?”

釣魚翁眼底恢覆光亮:“道一法師在十七歲時遇到個苗疆女子。那女子是昭越王的妃子。”

“他們也相愛了?”

老翁聽出調侃,大笑:“小子話本看多了吧!法師參透佛法,怎麽會被小情小愛困住?是昭越王被困住了!那妃子從昭越逃出躲到靈山鎮,昭越王追來。妃子說她雖愛他,卻受夠了當籠中雀,不願回去。佛子收留了那女子,並勸昭越王放下執念。”

“那昭越王聽勸了?”

“哪那麽容易!”她沒猜對,老翁更得意,“昭越王讓人放火燒廟。說你不是佛祖轉世麽?這樣,你要是寧願被燒死也要堅持度化我,我就放下執念。你若逃跑,說明你也放不下七情六欲。可佛子怎麽會跑?他最終感化了昭越王,卻也被燒得只剩一顆舍利子。

“後來那舍利子後來被一巫醫得到,與千百種靈藥煉化,制成‘凈邪珠’,據稱可鎮壓百毒。”

程令雪無言啃了口瓜。

雖然沒有相愛,但也挺俗套。

想到老翁為講故事幾次錯過了魚兒咬鉤,她咽下瓜,盡力真誠地捧場:“是個發人深省的好故事。”

前方傳來一聲極輕的笑。

“不覺得很蠢麽。”

老翁並未不悅,好奇地問道:“公子是在說道一法師愚蠢麽?”

公子道:“都蠢。”

老翁來了興致:“怎個說?”

姬月恒漠然垂眸:“妃子愛慕昭越王,卻不願留在他身邊,很奇怪。昭越王為情所困,很蠢。佛子為了讓那兩人圓滿而甘願喪命,則很傻。”

昭越王和道一法師是不是蠢貨程令雪不予評價,但……

見她似乎不認同,公子饒有興致道:“覺得哪一個不妥?”

“那妃子。”程令雪擦了擦手中的瓜,“帝王的寵愛雖好,但不自由。”

“金絲雀固然不自由,可學雲雀飛上枝頭,又能存活幾日。”姬月恒話語溫和,哪怕說著譏誚的話,也有觀音垂眼看待世人似的無奈和悲憫。

他說的的確沒錯。

可程令雪還是覺得:“自由一天,也好過在金絲籠裏待一輩子。”

聲音很小,但姬月恒聽到了。

他看著輪椅扶手的雕紋,沒說認同,但也沒反駁。

.

眾人在江邊待了大半日,夏日炎熱,歸來時幾個護衛相邀去後山洗洗。程令雪等其餘人都回去後,才來到後山一處隱蔽的水洞中。

剛入洞,她就察覺不大對勁。

手本要解開衣裳,陡然調轉方向,從袖中拿出匕首朝後揮去。

霎時殺氣一觸即發。

兩道黑影爭鬥不休。她虛晃一招,利落地扯下那人蒙面的黑布。

“是你?”

來人並未因為暴露慌亂,反而很興奮:“真想不到,你小子成了個女人,武功竟也還是這樣好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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